【磊昊】琉璃碎(古风，生子)二十六
大梁骨科正式开始。
第二十六章
青阳大阏氏身着盛服，在四方馆中，执中宫之礼面见外邦命妇。
阿诗勒隼刚坐在椅子上，便又匆匆起身，他叫住正要通传淳于氏入内的苏尚宫，然后抬腿便往外走去。
苏尚宫匆匆追了出来：“大阏氏不见淳于氏了么？”
“淳于氏不过外邦臣子妇，联姻既为国事，亲家便是大梁皇帝，”阿诗勒隼语气冷淡，“青阳礼重凌将军，即便要见，也该先拜见霍夫人。”
“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凌家这么急不可待的认我做亲家……”说到此处，阿诗勒隼低下头发出微不可闻的笑声，“你便去请世子与凌将军一起，拜见霍夫人。”
阿诗勒隼说完这话便独自拔腿走了，苏尚宫站了原地愣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按照他的话去请了白龙和凌不疑过来。
如今凌不疑被借着备婚的名义变向停职，可白龙却好似看不出朝堂上的风云变化，每日但是开心的很，整日拉着凌不疑胡闹。
凌不疑终日待在世子府，和白龙一起住在偏院里，虽然院子不大，却是前所未有的舒心。
一日比一日暖和的阳光照在院子的花草上，白龙就会挽起袖子认真给它们浇水，他说：“虽然在过三个月我就要走了，但是你们也要好好长大。”
凌不疑便坐在窗边撑着手臂瞧他，心里倒有几分羡慕——家人和睦，父母恩爱，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白龙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失意，郑重对他说：“我阿妈便是你阿妈，我阿哥便是你阿哥。”
说完，白龙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想叫他阿爸也可以。”
听了这话。凌不疑一时有些分不清白龙是在占自己便宜，还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他的神色又那么认真，他摆弄着花锄：“如果阿哥真的是我父亲就好了……”
白龙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徒留一声叹息。
凌不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苏尚宫已经赶鸭子上架一般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白龙上了车，随即瞪大了眼睛。
只见阿诗勒隼已经坐在车里，他换了一身中原装扮，浅黎草色的莲花暗纹直裾窄袖深衣，外头罩着一件象牙黑银纹薄绢大氅，头戴镂空雕花白玉冠。
白龙认得那身衣裳是从他阿妈身上扒下来的，明明今天早晨他还瞧见这身衣服是穿在阿妈身上的。因为吕归尘有了身孕，衣裳裁大了一寸，穿在阿诗勒隼身上倒是正好。
吕归尘多年未曾踏足中原，但是他却有很多中原服饰。年幼时白龙不明白，但是现在他想，也许阿妈是借此追悼南淮旧城。
“怎么了？”阿诗勒隼抬眼瞧着白龙惊诧的神色，问道。
“阿哥，”白龙托着腮，语气十分认真，“你真好看，把十一郎都比下去了。”
中原服饰的端庄雅致中合了阿诗勒隼身上的杀伐凌厉之气，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尤其那张英气面容比凌不疑丰腴一些，更加精致明艳。
这话一出，让阿诗勒隼哭笑不得。
白龙感慨完了他阿哥的美貌，转过头有开始对着凌不疑一顿唠叨：“你看我阿哥脸上有肉可就比你看着年轻多了，你也要多吃些才好看。”
说来说去又说到了吃东西上，凌不疑本来想说大阏氏本就比自己年少，可是看着白龙捧到面前的糕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能拿起一块糕认命吃了起来。
白龙依偎着凌不疑的手臂，看着他吃东西，冷不丁目光落在阿诗勒隼身上，才发现他阿哥始终冷着脸，抿着唇，双拳紧握放在腿上，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紧张又沉闷。
凌不疑与阿诗勒隼的目光短暂相接后，阿诗勒隼缓缓转过头去，他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马车里的气氛尴尬起来，他似乎在有意回避着凌不疑。
不过好在，车马很快停在了城郊，霍君华居住的别院门前。
凌不疑率先下了马车，然后细心的将白龙搀扶下来，最后阿诗勒隼才独自下了马车，他跟在众人身后，走到大门前时又不自在的停下了脚步。
白龙转过身，瞧着自己阿哥弯下腰，双手匆忙抚平衣摆的皱褶，手臂无意间触碰到耳垂上的金环，然后皱起了眉头。
中原人将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可是北陆不同，草原儿女喜欢在耳垂上穿孔，然后装饰着各色珠宝做成的耳饰。
只见阿诗勒隼抬手，郑重的将左耳上那一排耳饰都拆了下来，他现在的模样与中原人无异，然后缓步走进别院的大门。
霍君华眉宇间还保留着年轻时的娇憨，她病了许久，此刻苍白着脸色坐在椅子上，瞧见凌不疑时似乎不认识了一般抬眼凝视着他。
凌不疑走上前去，俯身一礼：“阿母。”
“谁是你阿母。”霍君华两条漂亮的远山眉拧起，语气里带着不屑一顾的口吻，“你不过是我家吃白食的侄子。”
凌不疑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只是无礼的垂下头，片刻后重新开口：“姑母说的是，有客人来拜访您。”
霍君华恍然抬起头，恰巧与阿诗勒隼四目相对，她说：“阿狸，我的阿狸。”
“我的阿狸回来了！”霍君华脚步蹒跚，踉跄着追过去，仿佛站在此处的阿诗勒隼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一旁的侍女立刻扶住她，劝慰道：“夫人，那是青阳的大阏氏。”
霍君华却不依不饶，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阿诗勒隼，旁人怕她冲撞青阳来的贵人，用力按住她的手臂。霍君华凄厉的哭嚎起来：“阿狸你别走，让阿母看看你……”
侍女似乎想将霍君华强行送回房间，然而阿诗勒隼却穿过一众人等缓缓走了过来，轻声说道：“阿母，儿子回来了。”
霍君华先是一愣，随即挣脱一旁的侍女扑向他，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阿诗勒隼身量高挑，他要弯着腰才能被霍君华抱在怀中，那姿势看着实在难受，但他还是努力将自己的脸颊贴着霍君华的掌心。
那一瞬间，就连一旁的凌不疑都分不清大阏氏只是逢场作戏，还是阿狸真的回来了。
可是阿狸怎么能回来呢，凌不疑在心里苦笑起来，阿狸早就替他死了，尸骨都埋在了乱葬岗。他占了阿狸的名姓，既不能替他照顾好母亲，也没有替他报仇雪恨。
只怕九泉之下，阿狸也不能瞑目。
“阿雨，”霍君华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白龙，仿佛自己还是二八年华的明媚少女一般，“你看，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白龙一时反应不及，只听霍君华又问道：“阿雨，你的孩子呢？”
白龙登时愣在当场，永乐侯霍震霄有过一个孩子？他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这件事从来未曾有人提及。
“什么孩子？”白龙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记得霍震霄是霍家幼子，于是开口道，“阿姊糊涂了，我还没成婚呢。”
霍君华揽着阿诗勒隼，语气中不无担忧：“你不肯说，我知道你是怕太子和太子妃离心，可是那青阳世子不是刻薄善妒之人，你总要把事情与他说清楚的。”
那一瞬间白龙觉得自己血气上涌，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他的脑袋，他抱着头痛苦的弯下了腰。
霍君华见状终于放开了阿诗勒隼，焦急的去扶白龙：“阿雨你怎么了？”
一旁的凌不疑先一步将白龙抱在怀中，而他的心也跟着坠落冰原。他心里清楚，如果霍震霄真的有过孩子，那么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白龙，那么他与白龙便是不折不扣的堂兄弟。
太子妃、青阳世子、萧炎、霍震霄——终于被霍君华的一句话连在了一起。
太子与永乐侯珠胎暗结，在当时礼教严苛的皇室，应是一桩见不得光的丑闻，霍震霄无人倾诉便只能告诉自己唯一的长姐。
白龙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了，那个传闻中背叛了阿妈的中原人到底是谁，是他的父亲——萧炎。
“十一郎……”白龙抬起头，他握紧凌不疑的手臂只觉心痛不已，额头青筋毕露，他皱紧眉头吐出一口血来。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凌不疑将白龙抱起，吩咐左右：“备车，去济风堂。”
“十一郎。”白龙被凌不疑紧紧搂在怀里，他因为失血而寒冷颤抖，“你抱抱我。”
凌不疑扯开自己的大氅将他裹进去，贴着他冰冷的小脸：“嗯，我抱着你。”
“我害怕呀。”因为情绪激动，白龙的眼白也渐渐变得血红。
“你别怕，我们永远在一起。”
在那一刻，管他什么兄弟血亲，都不重要，只要白龙不说，凌不疑便装作无知无觉：“我陪着你，别怕。”
“嗯。”白龙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试图将几近崩溃的精神拉扯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