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第十三章，飞波，老夫老妻日常）
第十三章
张晓波救的那孩子家在五环边上一片中档小区里，环境还不错。谭小飞在小区里找停车位，找了一圈没找到，又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找了个车位停好。
人家住在四楼，两人也没坐电梯，走楼梯上楼。
张晓波站在四零一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准备按门铃。
谭小飞看着他一脸的备战状态觉得好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张晓波微微皱了皱眉头，按响了门铃：“这种援助很难，你一会儿可不许发脾气啊。”
昨天那个自称孩子奶奶的人出来开门，张晓波脸上堆满了微笑，拉着谭小飞挤进门：“秦阿姨，我是张晓波，你还记不记得我？”
秦阿姨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张晓波打着夹板的左臂上，随即认出这位救命恩人来：“您出院了……怎么好让您来家里，应该是我去看望您的。您救了我的孙子，大恩大德我们怎么报答啊……”
她颠三倒四说着感激的话，越说越激动，几乎又落下泪来。
张晓波尴尬的连连摆手，不知所措。
谭小飞借机打量起房屋的装潢，屋子装饰的很简洁但却也很精心，只是到处都散落着生活用品、衣服还有一些书籍，桌子上堆得乱七八糟，看来好久没有好好收拾过了。
秦阿姨勉强稳定了情绪才想到请两人坐在沙发上。
“秦阿姨，您儿媳妇呢？”谭小飞率先发问。
“啊……哦，”秦阿姨没料到谭小飞会发问，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尴尬的笑笑，“回娘家静养了，你们也知道她精神状态不太好。”
“那您孙子呢？”谭小飞又问道。
“在幼儿园呢。”秦阿姨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又拿起来。
“没和他妈妈一起回姥姥家？”
秦阿姨脸上的表情僵硬住了，她呆滞的看着谭小飞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没有，”谭小飞冷笑一声，他搁下手中的玻璃杯，“是你们不让，还是他妈妈不要他？据我所知就算父母离异的话，一个才两岁的孩子，抚养权也会给母亲……”
“小飞。”张晓波已经感受到了谭小飞对这一家人的厌恶，他的大男子主义怎么可以允许粉饰太平的外表下伤害的是一名文弱女子，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家庭，这样的刺激未免过了，他需要适时的阻止谭小飞。
秦阿姨的表情越发僵硬，连脸上的皱纹都毫无生气，这个家里处处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她终于“啊”了一声，攥着自己的衣襟痛哭起来。
张晓波示意谭小飞不要说话，两人默默地等秦阿姨哭够了，他才拿了张抽纸递给她，声音依旧温和：“我叫张晓波，是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的义工，我是来帮您的，这是我的工作证。”
秦阿姨拿着张晓波的工作证，满眼困惑的看着张晓波，她似乎也对妇联为什么会有男性工作而不解。
“这是沈会长的介绍信。”张晓波又拿出沈会长亲笔签名的介绍您递给秦阿姨。
“你也是来逼我儿子离婚的！”秦阿姨似是拿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她迫不及待的将张晓波的工作证和介绍信扔到一边，歇斯底里起来，“还特意派了两个大男人来威胁我们？！还有没有天理了！”
谭小飞皱紧了眉头，天理？欺骗女人的感情，夺走母亲的儿子那有算得了什么？他愤怒的忍不住要拂袖而去，而张晓波却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示意他稍安勿躁。
“秦阿姨，你误会了。”张晓波笑笑，“他叫谭小飞，他不是我们的志愿者，他是我爱人。我手臂受伤了，没法开车，他送我来的。”
“不可能！”秦阿姨不可置信的摇头，这种关系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讲出来，绝对是为了骗他们一家。
“您仔细想想，”张晓波声音很和缓，“上次在医院您见到的是不是他？”
秦阿姨抬起头看了一眼谭小飞，这个男人的确样貌俊极了，让人印象深刻。高鼻梁尖下巴，个子又高，只是表情冷冷的，不怒自威，使人不敢直视。良久，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您看，”张晓波笑了起来，一双猫眼眯缝在一起，看起来温柔又乖巧，“我是可以站在你们的角度上帮助您和您的儿子，只要你们相信我。”
“张先生……”秦阿姨声音干涩，她的两只手紧紧搅在一起。
“您叫我晓波就成，我家人都这么叫我。”
“你多大了啊？”秦阿姨看着他，“你有孩子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外人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是同性恋？”
面对一连串神经质的问题，谭小飞冷哼一声，张晓波却依旧耐心的解答：“我今年四十了，没有孩子，我有一家店铺做点小生意，朋友和家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晓波，”秦阿姨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她紧紧拉住张晓波的衣袖，“你能不能劝劝我儿媳妇不要离婚？”
“一个女人长期遭受你儿子的冷暴力，有严重的抑郁症，”谭小飞咬着牙一字一句，“明明你儿子是同性恋却欺骗她，几乎把她逼疯了，你有有什么理由不准她离婚？”
谭小飞那种强大的气场让秦阿姨不禁瑟缩了一下，她急切的摇头：“她的私生活我们不会过问的，只要她不离婚。我也不希望我儿子喜欢男人，我会管教他的，让他和媳妇好好过日子。”
“呵呵，”谭小飞冷哼一声，“这位女士，看来你已经承认你儿子是同性恋，并且存在欺骗婚姻的情况。”
“那都是迫不得已的！”秦阿姨再次尖叫起来。
谭小飞拿出一支录音笔，三人的对话一遍遍在狭小的空间里重复：“这些话都会作为呈堂证供，是否离婚自有法官决断。”
张晓波知道，这些不过是套路，最终的目的是让双方撤销婚姻，姑娘可以恢复未婚的身份，而不是单纯的离婚。
秦阿姨彻底崩溃，她坐在沙发上无助的哭泣。
张晓波轻声安慰道：“秦阿姨，事情还没到非要闹到法庭的地步。”
“那你能怎么办？”秦阿姨无助的看着张晓波，她的精神已经被谭小飞的气势击垮，剩下的就看张晓波的迂回战术。
“您在生活上的任何困难都可以向我求助。”张晓波郑重说道，“我会尽全力帮助您。”
“任何问题……”秦阿姨喃喃自语。
“当然，任何问题。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专为妇女和儿童服务，我相信您和您的孙子都需要帮助，是吗？”张晓波将工作证戴在脖子上，“让我们正式开始吧。”
秦阿姨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张晓波费力的拿出工作本，他一只手拧不开钢笔，谭小飞默默帮下旋开笔帽。
张晓波接过钢笔开始装模作样的记录，但是从谭小飞坐在他身后的角度看去，张晓波一个字都没记，这不过是给人安慰的一种形式。
这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想到的故事，母亲优秀的儿子却从来都是喜欢男人，在家人的眼泪和指责中被迫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和一个女人结婚，将自己不幸转嫁到无辜的妻子身上，冷莫对待，最终妻子发现了他爱的是同性，于是彻底奔溃，家里乱成一团。
张晓波装作记录好的样子合上笔记本，他对秦阿姨说道：“如果您觉得可以纠正您儿子的性取向那么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了，您说对么？”
“我知道，”秦阿姨无助的点头又摇头，“但是如果他们离婚了，我儿子的身份一定会被宣扬出去，我们也再也见不到孙子了……”
“OK，我们先不说离婚的事情好么。”张晓波轻声问道，在获得同意的情况下继续说道，“秦阿姨，您爱您的儿子对吗？”
“当然，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秦阿姨急切地表示着自己对儿子的爱。
“恕我直言，您已经年纪大了，很多时候照顾他都会觉得力不从心，”张晓波做了个手势，“您一定希望您的儿子可以找到一个愿意照顾他，值得他托付终身的人，您觉得您的儿媳妇是这样的人么？直白来说，她可能恨不得您儿子现在就去死，难道您乐意看到他每天和一个怨恨他的女人一起生活？”
“我……”秦阿姨被张晓波质问的哑口无言，良久她才低声说道，“我当然希望他可以幸福，但是他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男性同性恋是AIDS的高发人群，您知道么？”张晓波自始至终都在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去阐述，“因为他们往往会选择一夜情，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秦阿姨困惑的看着张晓波，张晓波眨眨眼睛：“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更安全，不是性|行为的安全，而是可以更好地隐瞒他们的身份。害怕被家人知道，害怕被身边人嫌弃，害怕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就像藏在柜子里的人，将真正的自己锁起来。”
“和同性在一起必然会面对周围人的质疑，我不想欺瞒您，我们的社会还没有这么开放。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必然会造成另一种痛苦，两害相遇取其轻吧。”
秦阿姨变得更加苍老，她颓然的坐在沙发上，瘦小的身子几乎陷了进去：“如果我儿子的性取向被外人知道了，我们该怎么办？”
“身体的残疾，出身的贫寒，外貌的平凡，甚至是过于优秀，这些都有可能遭受旁人的嘲笑和白眼亦或排挤，”张晓波笑笑，反问道，“那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秦阿姨沉默了，良久，她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
最后，张晓波郑重拿出一本宣传册放在桌子上，他自己干脆蹲在秦阿姨面前：“我建议您的儿子进行一次HIV的检测。”
说完，他和谭小飞一起起身告别。
谭小飞用手臂环着张晓波的腰身往楼下走，他始终沉默着，张晓波抬起头看他：“今天表现不错，没发火。”
“人渣……”谭小飞冷着脸色，“这种人你还和颜悦色的和他们说什么？有什么好说？”
“好啦，”张晓波拍拍谭小飞的手，“人都是有利己性的，这算什么，我见过更惨更难解决的家庭。”
张晓波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我们一样，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能力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在红尘中讨生活的。”
的确，张晓波是开酒吧的，来来往往都是些玩的开的，谁会在乎老板的性取向。谭小飞整个一个高处不胜寒，谁敢跟他说个不。如此比起来，他们也算幸运。
“不过我发现你还挺配合我的，双簧演的停好，”张晓波用仅存的一只胳膊环住谭小飞的腰，“不如你也加入我们吧。”
“好好看你的路，”谭小飞依旧一副眉目冷清的模样，不过眼神渐渐缓和，“再摔一跤腿也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