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醉卧美人膝（日常，甜）16下
这章是回忆部分，又点虐
第十六章下
萧景琰轻轻握了拳，琴声戛然而止：“跟我说说正事吧。”
“庭生这孩子长大了，”蔺晨的手指划过萧景琰披散的长发，好似没入温凉的清水中，“咱们也不必时时看护他了。”
萧景琰枕在蔺晨膝头，闭了闭眼睛：“他早就长大了，从玄机台付之一炬那天，他就长大了。”
易德四年，萧景琰在位的最后一个冬天，琅琊阁玄机台大火，所有藏书、情报付之一炬，自毁百年根基。即使之后，琅琊阁在怎么重建、修复，早已回不到当初的盛况。
他清楚的记得，那时自己已经称病许久，还是太子的萧庭生监国。坊间皆传元帝病重，将不久于人世。不过那时他的确是病着、病着，年轻时对身子的糟蹋一下子找上门来，虽不至病入沉疴，却也整日病的浑浑噩噩。
那日，金陵下了依稀的小雪，零星的白雪落在台城的红梅上，宫人们搓着手跑到梅园里折了梅花插在花瓶里。
萧景琰难得今日精神好些，倚在榻上听着窗外热闹的喧嚣。
他是个铁腕皇帝，对待宫人却素来温和。女官不过十五六岁，也不怕他，捧了一束红梅进来，见他清醒着，立刻喜笑颜开的问：“陛下今日好些么？”
说起这个小女官还是朝中某位重臣的庶女，借着填充后宫的名义塞进宫里的。萧景琰一颗心都交给了蔺晨，后宫妃为多悬，这些年哪里还会对旁人动心思，更别说是一个年纪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小姑娘，所以只封了一个四品中使女官养在宫里，只等过两年给她指个好人家放出宫去。
“嗯。”萧景琰应了一声，蔺晨的药材中多是给他补精神的，昏睡了这些日总算过了药效，他目光落在那束红梅上，“今日梅花开的倒好。”
“太傅大人刚才来过了，见陛下还睡着就去了太子殿下那里。”中使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她平日只在交泰殿当差，萧景琰病了便越发没人和她讲话，“但是跟着的福禄又回来了，说是太子殿下不叫人跟着。奴婢问太子殿下宫里人殿下要不要赏梅，他们说殿下和蔺大人一直在书房，等殿下出来再回话。”
萧景琰听了略一点头：“朕今日无碍，你去和他们顽去吧。”
中使听了立刻笑着退出去，她才刚出门，远远瞧见高湛跑进来。高湛，高内司，官比尚书令，永远从容不迫，还从未见他如此神色匆忙。
然后，她就看见陛下披着衣服走出来。
数九寒冬里，萧景琰穿了一件素色的红棉袍，高湛跟在后面急匆匆给他披大氅，大病过后的他脚步略显虚浮，踩在雪里摇摇晃晃。
中使又跑回去扶着陛下：“陛下，您还是躺着去吧。”
那是她还年纪小，经年之后偶然念起这么一遭，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敢这么和皇帝说话。
萧景琰低头看了一眼中使，随即甩开她的手，对高湛吩咐道：“别让她跟着！”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别让任何人跟着朕。”
语气里尽是睥睨天下的气势，中使何尝见过这个，呆呆愣在雪里，看着素日温和俊美的皇帝渐行渐远。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萧景琰这么一吼，保全了她的性命和自由。
东宫太子书房里，蔺晨坐在案前，他双手搭在膝盖上，静静看着跪坐与面前的少年。
萧庭生面无表情：“老师可知，这不是本宫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密折了。”
奏折上臣子言之凿凿，恳请元帝驾崩后新帝即位必以太子太傅蔺晨陪葬，直言蔺氏功高震主。
“蔺氏无状，唯恐他日生变，既与陛下情笃，理应追随陛下于九泉之下。”萧庭生一字一句向蔺晨复述群臣的谏言，“还有臣子进言本宫，将老师比作文种，陛下百年后请老师为陛下于地下谋。”
“外界传闻陛下病重，恐不久于人世，臣子改抱太子大腿也是自然。”蔺晨听了萧庭生的话依旧神色淡然，“只是有些趋炎附势的，你要分得清。”
萧庭生神色透出些许焦灼：“老师不明白么？大梁的臣子想要你这个功臣的命！”
蔺晨用手撑着下颚，听了萧庭生的话笑起来：“我从来不是大梁的功臣，帝王偏宠，行事放浪，更兼之身居高位，我顶多算个佞幸，陪葬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老师……”
庭生话未说完，只见书房大门被人用力推开——萧景琰不知站在门外多久，东宫的宫人已经被高湛遣散。
萧景琰脸色苍白，消瘦的犹如一颗翠竹，他大步走进书房，来了一身凛冽的寒气。
蔺晨面色如常，大大咧咧的俯在地上：“臣叩见陛下。”
“叔父。”萧庭生也跟着一叩首。
“朕此事想听听太子的意思。”萧景琰也不落座，冷眼站在两人面前。
萧庭生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咬着牙：“学生恳求老师，琅琊阁万万留不得……”
“你放肆！”说话的却是萧景琰，他扬起手一巴掌眼看就要落在萧庭生脸上。
萧庭生抬起头，目光坦坦荡荡的与萧景琰对视，他的手颤抖着，巴掌最终没落下来。
萧景琰摇晃了两步，却被蔺晨扶住：“你继续说！”
“帝王恩宠本就是道催命符，叔父宠蔺晨一日，群臣就恨蔺晨一日，更何况自从琅琊阁过问朝堂之日起就遭到了多少人的惦记。”萧庭生言之凿凿，“大梁今日有明君，可谁敢保明日不出个昏君？到时受到奸人蛊惑，派兵灭了琅琊阁是小，大梁基业毁于一旦是大！”
他盯着蔺晨：“蔺少阁主与大梁交好，但能保证琅琊阁世世代代每位阁主都与大梁交好么？”
东宫太子书房诡异的寂静，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只见蔺晨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太子长大了。”
“老师……”萧庭生跪在青砖上，几欲垂泪。
萧景琰如何不知此为祸患，只是他在位时铁血冷心，乱世当以霸道治国，群臣无敢违者。如今才传出他病重的消息，便有人来欺庭生年少。
自古“主少母壮，留之可辅幼主，抑或祸国。”萧庭生自幼与蔺晨亲近，更何况蔺晨可不是女子，而是琅琊阁少阁主，大梁的太子太傅，群臣忌惮他并非没有道理。元帝在时尚可压制他，若是有一日元帝驾崩，蔺晨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未可知。
萧景琰还病着，一路吹了风，心底又憋着气，此时卧在蔺晨怀里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他脸色清白，呼吸短促，蔺晨反手摸他的脉搏，萧景琰偏偏死死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萧庭生膝行两步到萧景琰面前，哽咽一声：“叔父。”
高湛忽然弓着身子闯进来，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这么无礼：“陛下，玄机台起火了！”
萧景琰面上不知是什么表情，他抬眼看着蔺晨，突然皱眉，随即呕出一口鲜血来，血溅了蔺晨一身，精白的衣裳好像落了一片红梅。
“景琰！”蔺晨将手探到他的脉上，万幸刚才一激，萧景琰将郁结在胸口的淤血呕了出来。
萧景琰又复前几日浑噩的样子，躺在榻上。
萧庭生颓然委地，他呆呆看着蔺晨：“原来老师早有打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蔺晨坐在榻畔，袖手看着萧庭生，“你下不了手的，我替你决断。”
“君王无情，不动情，不懂情，才能事事看的通透，”蔺晨轻轻抚过萧庭生的头顶，“但还有一样，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可如果老师说不，也许我们还有别的法子。”萧庭生看着蔺晨。
“太子殿下，”蔺晨郑重的唤他，“你是未来的君王。”
萧庭生沉默。
自此，琅琊阁玄机台毁于一旦。百余万卷典籍、情报付之一炬。
来年元月，孝元帝萧景琰驾崩，成帝萧庭生即位。成帝登基后头一件事，便是以雷霆之势整肃朝堂风气。
世人皆道成帝像极了先帝的，铁腕冷面，不怒自威，殊不知这冷血也是被逼出来的。他知道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之人。
知道为什么庭生舍不得飞流哥哥进宫了吧，蔺晨就是血的教训。
庭生对外人那一副强势的态度也是被这件事逼出来的。
当年萧景琰借口病重打算假死离宫时，群臣立刻看准机会逼庭生杀蔺晨。蔺晨为了安抚群臣，保住庭生的帝位于是烧了玄机台。
不要说庭生软弱，他让蔺晨毁了琅琊阁，也是为了保他的命。
